社会主义姐妹情小剧场2
〔社会主义姐妹情小剧场 2〕
那个夏天就这样过去了。之前的人生，无数个相似的日子似乎都是为了等待这个夏天，等待一个人来把一模一样的昨天今天明天，变得不一样起来。现在这个人走了，夏天就过去了。飞机的轰鸣里，她望着天空很久，似乎可以听见飞机上的她把头轻轻靠在窗户上的声音，姐姐千万好好休息啊，她想。
一切都过去了，她总是这样想。也许有一种懦弱是，不敢有任何期待。总之日子还是要过的，她重新投入忙碌之中，没空思考自己是不是快乐，也没空思考被搁置的情感去了哪里。每当她安静下来，就会迅速打开收音机，或者电视，企图用声音填满那些她没空思考的东西。只是有些时候，她看见很美很美的落日在格子间里反射出漂亮的闪光，还是会一瞬间想起她，姐姐的眼睛也是这样漂亮呢！有些时候，她被工作中的难题折磨得精疲力尽，靠在茶水间的吧台上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在心里想，姐姐能不能来带我走呢。当然，也有些时刻，她在给别人开会的时候会想起姐姐给大家开会时的神情，然后变得更自信坚强一些。她不会刻意去想她，又无时无刻不觉得她与自己同在。
她不是没想过联系那个小家伙，但联系她做什么呢？没什么事贸然联系会不会打扰她？她为什么就不能联系我呢？很多这样的问题之后，她就有些生气了，气自己顾虑太多，更气她不联系自己。美丽的都市丽人总是漂亮而骄傲的，她走在北京金黄的晚秋，觉得这样的气温很舒服，紧了紧风衣，觉得该有什么人来牵她的手才好。她开始频繁地跟朋友出去聚会，微信通讯录里通过一位又一位优秀的男士，聊着不痛不痒的闲篇，工作还算游刃有余，生活也不算空虚无聊。一切都还过得去。“过得去”在成年人的疲惫生活里已经算是值得珍惜的生活状态了，但她总是不自觉地在这些“过得去”的缝隙里想起她。和陈看电影的时候，手被宽大的手掌握着，陈很温柔，她觉得自己像被包裹的牡蛎，柔软又安全，密不透风的安全。也是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她拉着小妹的手从对手公司走出来时候，小妹的手是那样柔软，又好像生长着吸盘，牢牢地将自己的手吸住，十指交握令自己动弹不得。她在此刻，忽然感受到小妹对她的渴望，感受到被需要，感受到自己似乎成为了一张被子，一个牡蛎壳，一片无尽温柔的天空。是不是晚了呢？她将手抽回来，电影也没什么好看的，她想。
陈是很体贴温柔的男人，也很成熟，懂得在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沉默的时候给她充分的自由。她和陈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被包容着，被保护着，没什么不好，她甚至在某些时刻愿意给他最礼貌的爱，她身体里的那片草原开始变得偃旗息鼓，渐渐的，她觉得自己失去了那片草原，她像一株风中的野草，孤零零地面对一片安全而真空的旷野，这是陈留给她的天地，在那片天地里她一无所有，没有危险，爱也没有。还有什么不满呢？她甚至为这个疑问感到羞愧，她太贪心了。
临近年末，两个人的工作都多了起来，尤其又碰见年终考核，就更是焦头烂额。小妹的升职近在眼前，她最忙的时候会在楼梯间里随便吃一个三明治，靠在墙边睡五分钟然后继续战斗。她想着今年上半年和姐姐一起做出了漂亮的成绩，下半年自己也不能懈怠，这样新年跟姐姐问好的时候就不会让她失望。她并非不愿意跟她联系，而是不敢，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总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好，她总是想等一等，有漂亮的成绩再去找姐姐，她私心里希望姐姐听见的每一个关于她的消息都是个顶个的好消息。公司前段时间发布了公布升职名单的时间，正是圣诞前夜，她想，太好了，能升职的话，就给姐姐打电话祝她圣诞快乐！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12月24号下班前名单出来了，两个晋升名额，却都没有她的名字。上中学的时候，她从不在意是否能评选上优秀学生，上大学也不在乎拿不拿得到奖学金，她对于一切冠以“优秀”的奖励都从不强求，也不渴望。她一向觉得做好了自己该做的，问心无愧就足够了，不十足完美也可以放过自己了。但今天，她忽然觉得无比在意，她想问问为什么，更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更优秀一点，她知道职场没有绝对的公平，但也知道总有人是不可替代的，她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那个人。她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渴望成功，也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不愿意放过自己。一切都是因为，这是她心底暗暗许给她的承诺，她承诺她的那个更优秀的自己。
她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冬夜里游荡的。低着头，鼻尖被冻得红彤彤的，眼睛里都是眼泪，她好想她啊，没有什么时刻比现在更想打电话给她了，可是她不能，像是跟自己较劲，把忍住对她的思念这件事作为对自己的惩罚。什么时候才能像姐姐一样完美呢？她叹的气在橘色路灯下变成一团白雾。然后她坐在家门口的面店里点了一份小面，热呼呼的，暖心暖肺。吃到一半，她看见旁边桌上的男人在喝二锅头，二锅头是什么味道？听说很暖和，几乎不喝酒的她忽然也想喝两杯。还是回家喝吧，比较安全。
她躺在家里的地毯上，二锅头还剩下三分之二。摸出手机“23:55”，啊太想给她打电话了，想到打电话这件事她就有些酒劲上头，熟练地找出她的电话，手指轻轻放在她的名字上，打不打呢？
“喂？小猴？”
…… 打不打呢？
“喂？你听得到吗？你怎么啦？”
……打吧，打！
“嗯.......喂？姐姐！”
“嗯？怎么啦？” 啊！是她是她！好温柔！
“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接电话啦”
“对不起啊还是给你打电话了，我本来想更厉害一点再给你打电话呢！你有没有想我，啊不是，想起我，就是，平时无聊的时候？啊没事，你肯定很忙的...... 我......我真的真的很拼命工作了今年下半年......你不在我身边......我也......我也好好工作了呢！我本来想给你好消息的，关于我的，但没有了，啊没有了，哼哼....想跟你说圣诞快乐！对！圣诞快乐！你什么时候出差啊？我等你好久......”
她说了这一大通，不知道说了多久，也不知道对面有什么反应，她只知道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她就不行了，想哭，想和每一个路人拥抱，想奔跑，想大叫，想把自己都说给她，最后只是支离破碎说了这些。
良久，她听见她说
“你在哪？”
“在家啊”
“开门吧”
“嗯？？？”
“笨蛋开门！”
她听见她声音里的急促，酒一下醒了一半，连滚带爬去了门口
手放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她不敢看猫眼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能听见声音就已经是得了天大的恩赐了，她不敢期待更多
然后她听见门外面真的有敲门声，像一个战鼓敲在她心上，她感觉她的黎明就要来了，她的荒岛上即将有千万支喇叭齐鸣，即将有上百盏红烛漂浮在海面上，她的生命似乎即将迎来盛大的开幕，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迎接这一切，她感觉到自己哭了，眼泪像止不住的河流，可她心底明明是笑着的。轻轻转动把手，她不敢抬头。
“我来出差了”
她抬头看见她柔情似水的双眸
“来晚了，抱歉。”
她的眼泪一点一点流入她的脖颈，她的手扣在她脑后，玄关有些狭窄，两个身影嵌入得严丝合缝。她觉得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这眼泪填满，唤醒，重新赋予生机，那风又在她体内吹起，她感到自己无比的自由，无比的广袤，无所不包，能给这小家伙一切她需要的。
她闻到她身上的烈酒味“这酒不适合你，下次别喝了” “你怎么知道不适合我” “我当然知道” 她低下头吻上她的唇，只是轻轻的一下，“尝过了，真的不适合你，下次不许喝了” ，“啊你赖皮，根本没有尝到” 她将她抵在墙上，加深了那个吻。
这一夜，谁也没有把理智当回事，谁也没想明白怎么就这样了呢，是不是太快了。也不必想了。发生了，就是一切疑问的答案。
精疲力尽之后，她和她拥抱着，越过了一切界限地拥抱着，她听见她说“小妹，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不要喝酒了，也不要哭泣。随时打电话给我，只要你想我，我就在这里。如果太累了的话，你不用很优秀，现在的你我已经非常喜欢了，你也要多多喜欢你自己。小妹，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你是最无可替代的。晚安，宝贝。”
此刻，小妹觉得平安夜真的很平安，坏消息比好消息还要好一万倍。
『她不知道的事』
其实她一直在等待圣诞节，那天小妹抱着她的手臂哭的时候，她忍不住在心里给了她承诺。成年人不能没来由地跑来跑去，她需要一个借口，这个借口要足够自然，自然到思念可以轻松隐匿其中，所以她说出差，出差是个好借口。至于为什么是提前了一天，是因为在这天，陈像往日一样在楼下等着她下楼，送她去上班，她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小小的人影，忽然觉得陈真是一个好人，她甚至有些愧疚，愧疚些什么呢？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开始思考，愧疚些什么呢？越想越觉得不对，这不是爱，这是她对他的价值判断，像判断一个合作伙伴是不是称职一样的价值判断。这太不公平了，他那么好，不应该由她来评判。她也是在那一刻意识到他给她的呵护和爱为什么让她丢失了她的草原，因为他不懂她，她不爱他，他不能理解她在发呆些什么，他也无法在她的心里引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他的好，他的呵护，他的无微不至几乎要把她抽真空了。他们之间总是那么客气，客气不好吗？客气至少让彼此在分开的时候都更体面一些。
她跟他说了分手，但没说具体的原因，她到最后都觉得他是个好人，因为看得出他难过，但是他说“真遗憾，但我尊重你，千万照顾好自己。” “千万照顾好自己” 这句话她曾在心里一次次说给另一个人过，她忽然就想去找那个人了，就现在，一分一秒也不等了。
落地之后已经有些晚了，她想着明天给她一个惊喜，于是先打给了她的组长也是她的老同学，寒暄了一阵之后，悄悄问了她的近况，她心疼她，想着她现在一定很难过，居然想立刻就看见她，又怕打扰她，于是悄悄要了她的地址。那天气温是零下7度，她穿着大衣站在南方湿冷的空气里缩着脖子，望着那个暖橘色的小格子，她在那个格子里，她想着就觉得安心了。再然后，就是那通让姐姐把理智全部抛到脑后的电话了。
真是一通及时的电话，再没有一通电话比那通电话更是时候了。多年之后，姐姐仍旧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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